北京環(huán)保局:按規(guī)劃治理8年PM2.5仍將不達標
2012年4月21日央視《新聞調查》播出《PM2.5迷霧》,以下是節(jié)目實錄:
【采訪人物】
薛蠻子
金 靈 外企員工
弓志強 工程師
于 微
馬 軍 公眾環(huán)境研究中心
劉昌峰 環(huán)保志愿者
程 景 環(huán)保志愿者
于 平
王庚辰 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 研究員
潘小川 北京大學公共衛(wèi)生學院 環(huán)境衛(wèi)生學教授
于建華 北京市環(huán)保局大氣環(huán)境管理處 處長
裴曉菲 環(huán)境保護部科技標準司標準處 處長
范 濤 北京藍天日記 創(chuàng)作者
盧為薇 北京藍天日記 創(chuàng)作者
【正文】
解說:這是北京3月里的一天,沒有風,也不見藍天。這樣的天氣會給身處其中的人們帶來怎樣異樣的感受呢?
記者:你當時就是用那個防毒面具?
薛蠻子:就這兒,就在這兒,就在這兒拍的。那天是伸手不見五指,全全是,完全跟黃山似的。
解說:薛蠻子,今年58歲,家住北京東四環(huán)外,戴著面具的照片,就是在位于31層的陽臺上拍攝的。
記者:當時是把它當作一個行為藝術是嗎?
薛蠻子:當時就是一個玩笑,那天確實天非常壞。
記者:你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說明北京的空氣質量?
薛蠻子:當時呢,我覺得有相當大的調侃,出去了就變成,就變成挺熱鬧的一件事,好多人要團購這東西,對。
解說:據統(tǒng)計,在2011年灰霾嚴重的那幾天,網上的口罩銷售火爆,而收貨地址最集中的城市是北京。
金靈(外企員工):像每天坐在那個,我上班在嘉里中心(近北京東三環(huán)),看見窗戶外面就像世界末日一樣,隔著十米,晚上你看不到對面的樓,那個時候就覺得心里面還是很擔心的。
解說:金靈是位外企員工,她和丈夫弓志強上班的地點都在北京東三環(huán)的中央商務區(qū),那幾個灰霾天讓他們對北京的空氣質量感到前所未有的擔憂。
弓志強(工程師):北京空氣很差嘛。
金靈:然后還有包括我們就會開始就是說第一步先買一個口罩。
解說:出門戴口罩實屬無奈之舉,像金靈和弓志強這樣的上班族,大部分時間都會待在室內,他們很想知道在嚴重的灰霾天氣里,房間里的空氣質量與室外相比,到底是更好還是更糟糕呢?于是,金靈和弓志強開始上網檢索,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一個與空氣質量密切相關的專業(yè)詞匯正在被許多人所關注,它就是PM2.5。
記者:那當時就是說,沒有炒PM2.5之前,你們并不知道,只是有一個感性的認識?
弓志強:因為PM2.5在中國,現(xiàn)在在運行的那個國家標準里是不測的,以前報的只有PM10,對吧。
記者:對。
弓志強:北京的空氣質量特別突出,去年下半年就每天都是那種灰蒙蒙的,所以各種媒體才開始說這個事,才開始說別的國家是測這個2.5的,我們是沒有測的,這個灰霾天氣是由2.5造成的,因為它這個吸光性特別強,所以導致就是空氣能見度差。
解說:弓志強他們還發(fā)現(xiàn)熱心的網友專門制作了關于PM2.5的動畫來解釋這個生僻的專業(yè)術語。
于微是一位熱愛暴走的北京小青年,她喜歡在周末約上幾個人一起到戶外行走,而這些年輕的暴走族也在2011年的冬天開始關注PM2.5。
于微:特關心。
記者:特關心,怎么個特關心法?
于微:因為我對空氣挺敏感的,就是,就自從去年那個霧,是去年吧。記者:霧霾天氣,比如說。
于微:對,一直到現(xiàn)在,我基本上都是一直有咳嗽,然后不停地流鼻涕,就沒好過,但不是感冒。
記者:你覺得這是PM2.5給你造成的?
于微:應該是吧,剛才走的那條路過來,因為就土特別多,所以我一直在流鼻涕,一直在擦。
解說:2011年這個灰霾嚴重的冬天,使得PM2.5從一個科學術語迅速變成了倍受關注的公共詞匯。在當時 ,各地環(huán)保部門的“空氣污染指數(shù)”是將常規(guī)監(jiān)測的幾種空氣污染物濃度簡化為單一的概念性指數(shù)值形式,其中并不包括PM2.5顆粒物的濃度,但是公眾卻表示“空氣污染指數(shù)”和自己對天氣的直觀感受常常存在著差距,于是不知不覺中,在民間社會PM2.5逐漸成為人們判斷空氣質量的“非官方標準”。
記者:你是什么時候開始介入的?
薛蠻子:當時呢我就是覺得,北京那時候很明顯的若干日 ,就是幾乎是灰霾天氣 ,幾乎是霧都一樣,那時候呢小孩非常不舒服,小孩也出現(xiàn)哮喘,有了這個數(shù)字,我就讓他,小孩就不能夠去戶外做長跑。
解說:薛蠻子還發(fā)現(xiàn),在公眾談論的話題里PM2.5越來越熱,與此同時,各大媒體也開始紛紛推出與PM2.5相關的報道。
記者:你都看嗎?
薛蠻子:但有看個大概齊,PM2.5的跟別的都不一樣,幾乎是清一色的支持,沒有任何人說老子就要污染,老子就越污染越踏實,沒有這個,一個都沒有。
記者:你談論這些話題的時候,是基于你自己的健康考慮呢?還是認為這是一個公共政策問題你想要參加?
薛蠻子:我當時最初的接觸這件事情是跟自己小孩生病有關,但是我之所以對這件事有興趣。
記者:把他當作公共事務來對待?
薛蠻子:對,那肯定是公民意識問題,從國家來的角度一定要考慮到(PM2.5),尤其是我看到鐘南山院士專門在他得獎的時候,在他得一個吳階平獎,那是中國醫(yī)學界的最高獎,他突然說這東西趕緊得折騰,人家中國呼吸道研究院的院長,就說中國趕緊要公布,這事刻不容緩,所以我們反復地說。
解說:薛蠻子從大量的媒體報道中發(fā)現(xiàn)公眾要求政府將PM2.5納入國家空氣質量檢測標準,并監(jiān)測和公布PM2.5數(shù)據的呼聲越來越高。那么,對于環(huán)境信息的發(fā)布在公眾的眼中,政府究竟肩負著怎樣的責任呢?
馬軍是一家名為“公眾環(huán)境研究中心”的民間環(huán)保機構的創(chuàng)辦者,他一直致力于搜集和整理與環(huán)境污染相關的官方數(shù)據,并將其公開發(fā)布在網絡上。
馬軍:我們兩家開發(fā)了一個叫做污染源信息公開指數(shù),每年就是對這113個城市環(huán)保重點城市進行一個評價,評價它們是不是。
記者:愿意公開自己的信息。
馬軍:對,充分地把這些信息能夠全面、及時、完整,用戶友好地向公眾去告知,那么我們看到第一年100分中間,它們平均分得到了31分,第二年得到了36分,最近的這一次40分,突破了40分,可以看到中國的信息公開是在取得進步的,但與此同時呢,還是處于一個比較初級的階段,應該講絕大多數(shù)的城市不能夠,甚至不能達到60分的及格線,而這60分是按照法規(guī)要求設定的,所以實際上它們連法規(guī)都沒有能夠遵守。那么我想這個方面呢,我們在這種信息時代,政府需要主動地去做自己的監(jiān)測和發(fā)布,去滿足公眾的環(huán)境知情權。如果不能夠做到的話,就會等于失去了自己的權威性。
解說:隨著PM2.5這個話題在社會中受到越來越廣泛的關注,人們對獲知PM2.5監(jiān)測數(shù)據的愿望也越來越強烈。在許多大城市里,一些對環(huán)保有著濃厚興趣的志愿者們開始準備付諸行動,而與此同時,人們也非常希望了解政府的環(huán)保部門和管理部門究竟對監(jiān)測和公布PM2.5的數(shù)據抱有怎樣的態(tài)度呢?
在世界范圍內,美國是較早開始研究PM2.5的國家,他們將PM2.5規(guī)定為考量空氣質量的一個重要標準,認為每立方米空氣中PM2.5的含量數(shù)值越高,就代表著空氣污染越嚴重,對人體造成的危害可能性也越大,公共衛(wèi)生領域的研究人員經過長達16年的研究,發(fā)現(xiàn)了PM2.5數(shù)據與人體健康之間可量化的規(guī)律。
潘小川(北京大學公共衛(wèi)生學院 教授):一般的心血管系統(tǒng)的疾病每增加10個微克PM2.5的顆粒物,大概人群的死亡率會增加千分之五。
解說:潘小川北京大學公共衛(wèi)生學院環(huán)境衛(wèi)生學教授,他從1998年就開始從事PM2.5顆粒對人體健康影響的流行病學研究。
記者:那你怎么確定就是說這個就是,因為顆粒物的這個相關性導致的呢?
潘小川:對,實際上顆粒物對健康的影響,應該具體講實際上是顆粒物表面吸附的各種化學物質對健康的影響,一般我們把它分兩大類:一個有機,一個無機,現(xiàn)在已經明確是一些重要的對健康有非常重要危害的一些元素。
記者:那你們的研究PM2.5,這一部分的細顆粒對人的健康危害,主要有哪些方面?
潘小川:顆粒越細,理論上講它可以越吸到肺的深部,引起更多的像哮喘、慢性的氣管炎,這些呼吸系統(tǒng)疾病更容易引起刺激,也可能對心臟有刺激,可以誘發(fā)特別是老年人的一些心梗、冠心病什么的。
解說:事實上近年來,有關PM2.5的研究在中國的科研機關和高等學府中一直都在不斷地進行著。但是,由于科學家們得出的研究報告和監(jiān)測數(shù)據大都發(fā)表在專業(yè)期刊上,很難引起普通公眾的注意。
王庚辰(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 研究員):比較早地向國家向環(huán)保部門提出來要重視大氣當中的細顆粒物。
解說:王庚辰,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研究員,從1990年代開始就從事PM2.5的研究,并在近兩年參與了修訂國家《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的討論。
記者:就你參加這些討論,空氣質量標準修訂的過程中,PM2.5是一個比較重要的話題嗎?
王庚辰:比較重要的話題。
記者:那關于PM2.5的話題,在討論的過程中有分歧嗎?
王庚辰:分歧肯定是有啊,涉及到修改標準,作為標準要強制性執(zhí)行了,這個就有分歧了。
記者:這個分歧主要是什么?
王庚辰:最主要的就是現(xiàn)在我們可能還不到,時機不成熟,為時尚早。因為我們的初衷是要改善這個環(huán)境,但是你做不好了,那反而就引起一些混亂、一些結果,這是一個很重要的。
記者:當時持這種觀點是一些什么樣的人?
王庚辰:反正也有科學家,也有管理工作者吧。
記者:管理工作者主要是哪些部門呢?
王庚辰:主要是環(huán)境部門的管理工作者。
解說:根據國家《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的編制說明顯示:1982 年我國頒布了《大氣環(huán)境質量標準》,并先后于1996年和2000年進行了兩次修訂,2008年第三次修訂正式啟動,2010年11月,環(huán)境保護部網站公布了該標準修訂的第一稿,并向全社會公開征求意見。王庚辰注意到,在“表1環(huán)境空氣污染物基本項目濃度限值”中,并沒有出現(xiàn)PM2.5的標準,而是將其放在了“表2環(huán)境空氣污染物其它項目濃度限值”中,而基本項目(表1),在全國范圍內實施其它項目(表2),由國務院環(huán)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或省級人民政府根據實際情況確定具體實施方式。
裴曉菲(環(huán)境保護部科技標準司標準處 處長):但是應該客觀地講就是從我們這個2008年啟動開始,PM2.5就已經進入到我們的視線。
解說:裴曉菲,環(huán)境保護部科技標準司標準處處長,他從2011年開始負責對《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的修訂工作。
記者:實際上是確定把PM2.5作為一個所謂的就是,可以選項的這樣一個檢測標準,就是有條件的地方你就開展,沒有條件的地方就不開展。
記者:那當時定下來用這樣一個標準是出于什么考慮?
裴曉菲:在那個階段的時候,我們開會那么很多專家認為說,中國目前這個階段就控制PM2.5,可能是有點兒過早,因為它難度非常的大。記者:我理解就是難度大跟檢測之后,我們先公布現(xiàn)在我們的整個空氣中PM2.5的實際水平,這應該是兩回事。因為檢測出來、公布出來,實際上是讓公眾知道有這么回事,至于能不能現(xiàn)在治理達標,這可能是另外一回事。
裴曉菲:其實從公眾那個角度,包括從媒體這個角度,大家可能更關注說你不就是讓你把這個數(shù)監(jiān)測一下,你告訴大家是個什么情況?但是對于管理部門來講,我們絕對不能這么想,我們肯定更關注的是我告訴完你之后,我要怎么去治理,我如果說沒有一套成熟的這個,跟這個標準相配套的污染治理措施的話,那長期不達標對老百姓也是不會滿意的。
解說:據了解在治理PM2.5污染物方面,美國一直被認為是較為先行的國家。1997年,美國環(huán)保署首次在“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中增加了PM2.5的指標,而后經過8年的治理,到2005年,美國仍然有39個地區(qū)達不到1997年頒布的PM2.5的標準,這樣的先例讓各國的環(huán)保部門清楚地意識到治理PM2.5 并非易事。
記者:那你當時同意這種看法嗎?
王庚辰:從北京市的形象,從環(huán)境大局考慮都可以理解。但是要從真正做這個工作,我們要面對這樣一個現(xiàn)實:咱這些年肯定是對環(huán)境有很大的破壞。但是我們可以說,現(xiàn)在我們不應該再這樣做了,我們就應該去治理它,所以我們必須要這方面還得要加強做,而且做必須要作為強制性的做。
記者:當時提建議 ,還是要求把它變成強制性標準,那當時有關部門采納嗎?
王庚辰:他們也挺重視,建議都是都有回復。
記者:回復你們當時是什么內容?
王庚辰:就是我們作為一個科技工作者,我們盡量地把我們的想法來談出來,最后決定權還是應該政府部門他們來。
解說:在世界范圍內關于PM2.5規(guī)制的情況,各個國家都有所不同,例如歐盟雖制定了PM2.5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但要到2015年才開始實施,而英國一再推遲采用PM2.5標準,但已經開始PM2.5的監(jiān)測和數(shù)據公開,日本雖然對環(huán)境問題很敏感,但直到2009年,才提出有關PM2.5的基礎提案,據日本媒體報道,其原因之一是擔憂目前并不景氣的日本經濟,會因此而遭遇復蘇的障礙,就目前看來,對PM2.5規(guī)制情況最好的國家之一是美國。2000年PM2.5的監(jiān)測在美國全國實現(xiàn)了常規(guī)化,那么,對于經濟高速發(fā)展的中國來說,在PM2.5的監(jiān)測與治理問題上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程景是一位熱衷環(huán)保的志愿者,他手里的儀器是一臺美國產的PM2.5監(jiān)測儀。
記者:那咱們測一下。
程景(環(huán)保志愿者):好的,咱們現(xiàn)在用咱們的儀器測一下。
解說:這是程景第一次在北京東三環(huán)外的女人街上檢測PM2.5。
程景:我的手機只能測出AQI,但是AQI 我是可以算出來,PM2.5多少的,我這5點的了,5點的都有了。
記者:5點的是多少數(shù)值?
程景:5點的是55 ,55的話是相當于17左右,PM2.5是17。那咱們測出來的,看看,17測的是4點,就是16點17點這段時間,一個小時的平均值還是5。
記者:那怎么會差別這么大呢?你平時用這個儀器它的精確度,你覺得?
程景:畢竟咱們這個時間還是那句話,測的太短了,只有一兩分鐘,不能說明很大的問題。
解說:在我們遇到程景之前,他擺弄這個儀器已經有好幾個月時間了。在2011年的冬天,北京、南京、上海、廣州等多個城市出現(xiàn)了一批自發(fā)檢測PM2.5數(shù)據的環(huán)保志愿者,有媒體戲稱他們的行動是“我為祖國測空氣”,劉昌峰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記者:那你當時測空氣 ,當時是在哪測的?
劉昌峰(環(huán)保志愿者):我當時拿回來,重點去測的我兒子房間,兒童房數(shù)據特別差。然后去測地鐵里面,地鐵里面的數(shù)據也非常非常好。
記者:這好像跟一般人的認知,好像有點?
劉昌峰:對,我當時也比較驚訝,我覺得第一個是禁煙,因為二手煙對它那個儀器的影響特別大。就我測試的時候,5米之外有個人叼著煙,就是抽著煙從那走過去 ,那個時候就能跳到,比如本來是30多、40多,一下就能到100多,就是二手煙影響特別大;第二個就是,大家開玩笑,說是因為地鐵里面的人太多了,所有的人呼吸,實際上是一個肺泡的過濾,就大家在這兒講這個事情。其實想想,其實就每一個人相當于一個空氣凈化器。
記者:那在這之后還測過嗎?
劉昌峰:就是年三十的晚上,年二十九那天的空氣很不錯的,早上起來都20多、30多,然后到了晚上十一點的時候開始到200多、300多,十二點到一點的時候,最高的時候到了600,這個影響已經非常大了,還是影響非常大。
解說:而在程景檢測的過程中,他獲得的 PM2.5的最高數(shù)據記錄超過了劉昌峰在除夕夜獲得的數(shù)據。
程景:當天了,看當天,有一次測出來一個特別嚇人的數(shù)值,是1179微克每立方米。
記者:在什么地方?
程景:西南二環(huán)角上,等于是那天正好大霧,上班高峰期。
記者:那你當時在西二環(huán)是在主路上還是?
程景:主路邊上,那樣的話旁邊好多人在健身,在健身,所以我趕緊給他們勸回去,別在這兒健身。
解說:雖然這些都不是用科學、系統(tǒng)方法檢測到的 ,關于PM2.5的具權威性的數(shù)據,但是包括程景、劉昌峰在內的全國各地的環(huán)保志愿者們,還是向社會公眾公布了他們的檢測結果,而這引起了一場口水戰(zhàn)。
事后人們發(fā)現(xiàn),這位個性鮮明的發(fā)言者,當時真實身份是北京市環(huán)保局新聞發(fā)言人杜少中。
薛蠻子:凡是有爭論就有大家就會關注這個問題,越多人關注對這件事的解決,只有幫助沒有壞處。
記者:你就認為其實這個爭論本身也是促進問題解決的?
薛蠻子:絕對是,一個非常重要一個,很簡單,一打架大家就圍起來,不打架光說話沒人聽,罵起來,馬上就圍二十個人,一打起來,好幾千人就來了,圍觀吶,一有圍觀那肯定,圍觀多。
解說:當時,盡管在社會公眾當中和許多媒體上關于PM2.5的話題被議論得沸沸揚揚,但是人們似乎并沒有聽到真正來自官方的回應。
薛蠻子:當時其實是挺絕望的,有相當一段的時間根本沒人理。
記者:對啊,那你怎么來理解?
薛蠻子:基本上沒人理的主要原因節(jié)能減排是一個官員能不能否升遷的一個關鍵的事,如果一下子大家做不了官了,這事阻力大,我一想這事難度很大,因為你想想我們是一個個人,我們有什么招啊,要權力沒權力,三個半粉絲那解決啥問題,完全是沒戲。
記者:那你覺得他們(官方)這種想法可以理解嗎?
薛蠻子:每一個公民一個國家,最基本的任務就是給每一個公民提供一個完整的衣食住行的一個基本的安全的標準,而空氣是一個最基本的,空氣、水、土壤這些地方是人類生活的基本要素,這事你不能保證,你還保證什么?說其它的都沒有意義。
解說:由于得不到官方的回應,人們開始在微博之外尋找其它有效的交流通道。
于平(博友):我早就想到了信息公開這個申請的渠道。
解說:于平也是一位北京的居民,2011年11月,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向北京市環(huán)保局申請有關PM2.5監(jiān)測數(shù)據的信息公開。
記者:當時是出于什么考慮?
于平:我看杜少中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他們有這個數(shù)據,但是不能公開,我覺得這個就很不合理,就是你們要沒有就算了,你們有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們納稅人呢,是吧?當天晚上我就在網上通過網絡申請,然后我就考慮到雙保險,第二天就通過EMS我就發(fā)了過去。
記者:給北京市環(huán)保局?
于平:對。
記者:還記得是哪一天嗎?
于平:11月12號,我還記得好像是,對。
記者:你當時那個申請里頭具體寫的內容是什么?
于平:公布你們10月份到11月份,大概就是跨度大約一個月的監(jiān)測數(shù)據。
記者:你當時是以什么身份?
于平:我是以公民身份,就是個人申請嘛。
記者:那當時寄出去之后有回復嗎?
于平他們隔了大概兩三天,那天早上就突然環(huán)保局打電話給我。
記者:反應還挺快。
解說:那么在當時,對于于平申請公開PM2.5監(jiān)測數(shù)據的要求,北京市環(huán)保局給出了怎樣的回答呢?
于建華,北京市環(huán)保局大氣處處長,對當時的情況他有所了解。
于建華(北京市環(huán)保局大氣環(huán)境管理處 處長):其實按當時咱們空氣質量的標準,應該說它所檢測的污染物的種類并沒有PM2.5。
于平:(環(huán)保局)打電話就是說因為不是法定監(jiān)測項目。
于建華:那么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要是一個屬于政府的一個依法開展行政工作的一個行為的話,那么它這個依據當時應該說是還沒有建立起來。
于平:就是按照《信息公開條例》,我們是不能提供給你的。
于建華:因為對于咱們說,政府依法來評價和反映環(huán)境質量,它都是依據國家的標準和法規(guī)。
于平:然后他說這個申請你們是不是可以撤了。
記者:那當時給你這個回復你滿意嗎?
于平:我當時肯定不滿意,怎么說呢,我覺得還是一種這種行政保密主義的一種慣性。
解說:就在于平向北京市環(huán)保局申請信息公開后不久,他發(fā)現(xiàn)南京、上海等地的公眾也開始向當?shù)氐沫h(huán)保部門申請信息公開。隨后,于平又從媒體報道中看到上海市環(huán)保局公開了過去5年當中當?shù)豍M2.5監(jiān)測的歷史數(shù)據。
于平:既然上海能做到,為什么北京不能做到呢?
記者:你又給他發(fā)了一次申請?
于平:對。
記者:還是申請他們公開數(shù)據?
于平:對。
記者:跟上次申請是一樣的?
于平:然后他們一開始沒給我回復,但是當時我就基本上失去信心了,我就沒有就是我說我要走所有的法律程序,包括訴訟程序,哪怕跟政府部門對簿公堂我說。
記者:當時想到對簿公堂?是想想還是真想打官司?
于平:我都寫好了,我當時全都寫好了所有東西,我就給一個搞法律的比較專業(yè)的,他專門研究《行政法》的,給他們看了一下,他們說也可以,挺好的,我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解說:2011年的這個冬天 ,從嚴重的灰霾天氣出現(xiàn)到人們對PM2.5話題的熱議 以及與之相關的各種行動,前后大約經歷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那么作為政府部門來說,是否感知到公眾對這一話題前所未有的關注和積極參與的熱情,在《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這一公共政策制定的過程中,來自公眾的輿論和行動 又是否會產生實質性的影響呢?
記者:那么你們作為環(huán)保部門,有直接感受到來自公眾這方面的壓力嗎?
裴曉菲:如果你去看一下我的那個工作的日程安排的話,我們那段時間會是幾乎是一天接著一天地開。
記者:那當時你們感受到來自公眾的壓力主要通過什么樣的途徑?
裴曉菲:我是一共收集了130期的輿情動態(tài),大概有2000多篇關于空氣質量標準的報道,都是去掉了重復的,還有就是也有一些公眾給我們寫信,我覺得是起到了非常大的一個推動作用。因為在2008年最初的時候,是把它納入到表2,就是把它作為選測的項目,2011年就是去年的8月23號,我們環(huán)保部常務會專門研究了一次這個標準,所以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明確下來了,就必須把PM2.5納入到表1,就是必測項目。所以大家也都知道,去年10月份開始全國大范圍出現(xiàn)灰霾天,那么百姓、包括媒體都普遍關注這個問題 。
記者:但是也會有一些壓力,是吧?
裴曉菲:那是肯定的,就是我們覺得這個標準,如果出臺慢了的話都覺得這個是由于我們工作上的失誤。
解說:據了解,當時裴曉菲他們就公眾的關注和修訂工作的進展專門向國務院進行了匯報,而國務院為此召開常務會議對《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進行審議。
裴曉菲:國務院常務會議,第一次就這么一個標準進行審議,因為根據法律的規(guī)定,我們環(huán)保部門它就有權制定和發(fā)布環(huán)境質量標準。
記者:結果上報了國務院。
裴曉菲:對,上報了國務院的常務會議,這個當然是一方面說明了我們國家領導人很關注民生、非常關注這件事;另外一方面也說明這項標準的發(fā)布它意義非常大,它牽涉的面非常廣,當然制定難度也非常大,所以還是需要中央下這個決心。
解說:2011年11月16號,環(huán)境保護部有關負責人向媒體通報正在修訂中的《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即日起向全社會第二次公開征求意見 ,而二次征求意見稿最大的調整是將PM2.5納入常規(guī)空氣質量評價,這意味著人們所期望的PM2.5的監(jiān)測與數(shù)據公開即將成為現(xiàn)實。
2012年2月29號,環(huán)境保護部發(fā)布了新的《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PM2.5由表2 調整到表1中,這一標準自2016年1月1日起在全國實施,而其中對于PM2.5的標準設定采用的是世界衛(wèi)生組織,針對發(fā)展中國家所制訂的第一階段最寬的限值,就在這一標準發(fā)布后不久,各地的環(huán)保部門都做出了相應的舉措。
于建華:今年咱們現(xiàn)在北京市市政府為民承諾辦的第一件實事就是建立一個PM2.5的監(jiān)測網絡。
解說:據于建華介紹,目前公眾通過網絡和其它媒介可以隨時獲知北京市現(xiàn)有的一個監(jiān)測點所發(fā)布的PM2.5實時監(jiān)測數(shù)據。在2012年年底之前,北京市將力爭建立由35個監(jiān)測點組成的,包含遙感技術等科學手段的PM2.5監(jiān)測網絡。
于建華:應該說今年我們的網絡建成之后,我們把不管是空氣質量評價還是對于百姓的信息服務,應該說會做得比以往更好。
記者:那現(xiàn)在實際上檢測是公開了,但是檢測的目的是為了控制PM2.5?
于建華:對,是為了降低空氣中間的污染物。
記者:那在這方面,你們現(xiàn)在環(huán)保局面臨的壓力是不是跟過去比起來更大了?
于建華:咱們圍繞著近幾年的空氣質量治理,應該說市政府已經印發(fā)了關于2012到2020年八年的咱們說的大氣污染治理措施。
記者:那你覺得按照這樣的一個標準推進北京市的空氣質量能夠在預定的期限內有一個較大幅度的提升嗎?
于建華:八年之內的一個空氣質量改善的目標是,到2015年各項污染物的濃度比2010年下降15% ,到2020年比2010年的下降30%。記者:也包括PM2.5吧?
于建華:對。
解說:據于建華介紹北京地區(qū)PM2.5污染物的構成中,機動車直接和間接的排放占22%,煤炭污染占16.7%,工業(yè)噴涂占16.3%,城市揚塵污染占16%,農村秸稈焚燒等占4.5%,還有24.5%來自北京周邊地區(qū),針對這些污染源 ,北京市政府已經出臺了九大治理舉措。
記者:你覺得難度大不大?
于建華:即使我們現(xiàn)在按照我們預設八年的目標,如果到2020年,所有的污染物降低30%的話,我們的PM2.5仍然是不達標的,我們的PM2.5到時候年均大約在50微克每立方米左右,國家的標準是35,所以我們還離國家標準有一段差距。
記者:那你就是說到2020年降低30%,也差不多只能降到50微克左右?
于建華:對,越往后應該說降得越慢越難。
記者:那這個會不會讓很多人聽起來有點絕望?
于建華:這個應該說是在科學的基礎上,按客觀規(guī)律來推動這件事情的,在國外就是關于PM2.5治理和改善多數(shù)都是在四五十年以上的時間里達到這個目標的,它涉及到我們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要把各項的措施都給它協(xié)調統(tǒng)一、綜合治理,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改變PM2.5。
解說:四月的北京,灰霾漸漸消散,晴朗的天空和溫暖的陽光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人們的生活里,而環(huán)保部門實時發(fā)布的PM2.5監(jiān)測數(shù)據也顯示空氣質量良好。
馬軍:可以說去年對于灰霾問題、PM2.5問題的討論,它不但是推動了北京市去監(jiān)測和發(fā)布,而且它推動了現(xiàn)在市政府制訂了一個到2020年的規(guī)劃,應該講這個規(guī)劃還是非常雄心勃勃的。
記者:你覺得這個規(guī)劃符合實際嗎?
馬軍:當然對于普通的公眾來講,他可能會聽到這樣的一個時間表。
記者:有點灰心喪氣。
馬軍:20年啊,當然我們也理解,就是這個難度確實是非常大的。
記者:就是我觀察到一個現(xiàn)象,就PM2.5在去年10月份、11月份的時候,大家網上參與得非常熱鬧,恰好是政府沒有檢測、沒有公開的時候,但是后來當政府檢測了公開了,其實人們對這個東西的興趣就不大了,參與得好像也就沒有那么深了。甚至你現(xiàn)在在網上你再發(fā)布一個關于PM2.5的知識普及的帖子,似乎也沒有人再去轉發(fā)了,沒有人參與討論了,你怎么看這種反差?
馬軍:這個問題就在于說當政府開始做這些工作的時候,比如說它開始監(jiān)測,它開始發(fā)布了某種程度上,這個球踢到了公眾的半場。
記者:您為什么說發(fā)布了之后,這個球就踢到了公眾這一邊?
馬軍:對啊,因為原先老說不發(fā)布嘛,那責任就在政府了,那么現(xiàn)在它發(fā)布了,等于這球就踢過來了,然后怎么辦呢?我發(fā)布了,那么監(jiān)測、發(fā)布這就是一個起點,這是一個漫長里程的一個路程的,踏上征程的一個起點,作為公眾,我們應該動員每一個公眾都參與到這個工作中間來。
解說:而劉昌峰一直堅持每天騎自行車或者坐地鐵上下班,春天還一定會帶著全家去植樹,不僅如此,他把家里兒子房間的照明供電也換上了太陽能發(fā)電裝置。
劉昌峰:我很清楚太陽能的成本遠遠高過電價,但是我愿意去試一試。
記者:除了政府能做的之外,你覺得我們每一個能夠做什么?
劉昌峰: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不一樣,包括我自己的同事也聊這個事情,激烈地討論這個事情,你既要抽煙又要放上一大堆的鞭炮,然后植樹節(jié)又不肯植樹,然后出門買個醬油都要開著車,都要什么什么的,你就不要在PM2.5這個事上一定要當那個憤青去說那個什么了,當然這個是很熟的人的時候,我才能跟他聊這個話題。
解說:金靈和弓志強已經找到了改善家里室內空氣的好辦法,身為工程師的弓志強自己動手制作空氣凈化機,目前已經做出了弓氏二代產品。
而喜愛暴走的北京小青年于微又開始組織活動了,這次他們選擇了北京南五環(huán)外。于微希望有一天他們可以不用跑這么遠,而是在北京的中軸線或者二環(huán)路上享受在干凈的藍天下暴走的樂趣。
還有北京居民盧為薇和范濤他們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拍攝了北京藍天視覺日記,他們拿著這個不起眼的小相機 每天為北京的天空拍下一張照片。
盧為薇(北京藍天日記 創(chuàng)作者):我覺得小的時候沒有污染的概念,所以那時候記得都是一些秋高氣爽的北京藍天,然后包括我們小時候騎車往香山春游的路上,你會遠遠看見香山的輪廓特別清晰,就這種印象非常深刻。
解說:盧為薇和范濤數(shù)了數(shù)他們拍攝的365張照片后發(fā)現(xiàn),北京天空湛藍的時候一共有180天,這個數(shù)字比他們預想的要好很多。
記者:為什么每一幅照片里頭一定要找一個人呢?
范濤:我們認為這個環(huán)境對人內心感受也好,所謂的現(xiàn)在的幸福指數(shù)都是有關系的。
盧為薇:所以有點像是大家對周邊環(huán)境滿意度的一個測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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